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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物业在小区放电影,孩子们早早地吃完晚饭拉着我去。好多年没有看过露天电影了,一个多小时的放映过程中,我的脑海中浮现的尽是自己儿时在湖南宁乡老家的大山里关于露天电影的回忆... ...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场露天电影对于我生长的大山而言是一次难得的文化大餐,也是一场很奢侈的娱乐盛典。我想不亚于今天一场明星的演唱会吧。
但凡村里有结婚、生子、老人整十大寿等大事,村里大户人家偶尔会找戏班子唱花鼓戏,但这种事一年难得一两次。一般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家都要安排放露天电影,能享受放电影如此庆祝规格的喜事一年也是为数不多的,所以显得尤其珍贵和隆重。比如结婚,合过生辰八字定好黄道吉日之后,男女双方家长便要商量彩礼、嫁妆、婚宴以及是否放电影这些具体细节。山里结婚不需要讨论买房买车,也不用讨论酒店礼仪,是否放一场电影便成了结婚庆典的头等大事。
什么时候谁家会放电影这种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大家伙都在每天的劳作中掰着指头计算着日子,耐心地等待着,好像生活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等待而变得更有盼头。
临近日子,主家便要提前去乡里把放映师傅定下来。因为一个乡才有一套放映设备,一个放映师傅,赶上好日子结婚办事的人家多,往往免不了是要争论一番的。争输了的就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或再找临近乡去碰碰运气了。如果两户人家离得不是太远,放映师傅也会建议两家协商错开时间分上下两场来放。毕竟对于放电影这种重要的活动而言,山里人都是不介意等到晚上十点才开始的。有一年,乡政府组织给各村放《焦裕禄》,我们村就是放的下半场,全村老少吃完晚饭早早都在小学操场集合,等着放映师傅从邻村放完一场赶过来。那晚,我等着等着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边听大家议论电影情节一边抱怨大人们没有把我叫醒,好多年后我还在遗憾错过了那场电影... ...
各家办红白喜事都会有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出来担任“都管”,负责安排协调各类事务。其中安排哪些人去接电影机自然是要有考究的。妇女儿童不行,年龄大的不行,体弱多病的不行,有过偷鸡摸狗行为、品行在村里受争议的更不行。最终被选出来的一定都是那些为数不多的“有为青年”,因为只有他们才足以代表大家的心愿。柴油发电机、放映机、胶片、音箱、幕布这些东西加在一块,挑着走十几里山里,确实不是身强力壮的人也吃不消。每每被选上的这些人都是非常神气的,出发前、一路上总有不少人打探有关电影的细节,因为只有他们才是离真相最近的人。更有不少漂亮姑娘或是堂客们上前来搭讪,拜托他们从山外带点发卡糖果之类的,当然也得叮嘱一下选几个好看一点的胶片。这些青年小伙们自是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总要显摆一番或是借机调侃一下自己喜欢的女人。
接电影机的队伍回到村口后便会有一群小孩们跟上去了,一直跟到主家的地坪或是晒谷坪,看着大人们七手八脚立上两根大竹竿,然后把幕布拉上。这种方式拉幕布一般都要多费些周折去固定竹竿,山里晚上风大,要不容易摇晃。最好的办法是就地取材,一端利用地坪边的大树,另一端则找房子本身的结构来拉幕布。这些问题,聪明的接电影队伍总是能找到非常巧妙的办法解决的。
晚餐过后,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来临,看电影的村民从山山岭岭向主家靠拢。每一场电影看的人都少不了,在那个没有电、更没有电视的年代,大家除了从收音机里听些歌曲,能看上一场电影确实是件不易的事情,所以家家户户基本都全家出动。因为人多,也因为山路远的地方不方便带凳子,所以主家的长条凳、太师椅、小马扎、大树根、旧家具甚至砖头但凡能坐人的器物都会利用起来。尽管如此,座位还是远远不够的,主家小孩们会早早的把一些最好的椅子四处藏匿起来,猪栏顶上、稻草堆里、床底下都是绝佳妙处。他们喜欢这种藏猫猫的游戏,看到大人们四处寻找椅子时那种窘迫,别提内心有多开心。碰到孩子们熟悉的人或是幼儿班同学,自然是要神色诡秘地把他们带到椅子藏匿地,悄悄地把自己的“宝藏”分享出来。直到有一天,我去山下的姑妈家度暑假,跟当地几个同龄的孩子们也去看电影,我发现他们居然不藏椅子,而且其中一个长着一对明亮大眼珠子的小姑娘竟然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了我这个陌生人。我顿时感到藏椅子这种行为实在是羞愧。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在放电影前藏过椅子了,我也再没有见到过那个第一次让我学会懂得分享的小女孩。
露天电影总爱受到青年人的追捧,山里劳作了一天,晚上赶十来里地去邻村甚至是别的乡镇去看一场电影。这种情况结了婚上了年纪的人一般都不去了,家里老人更是不能接受,他们既怕孩子们晚上不安全,又怕耽误了第二天的农活。所以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年轻人和老人总要在家里骂骂咧咧一番,当然每次肯定都是老人拗不过年轻人。不乐意归不乐意,临出门前还得塞上一块两块零花钱,等年轻人走出老远了,仍在对着背影扯直嗓门喊:“早点回来喽,明天那么多活!”
大山里人口不多,白天都要各自忙着各自的农活,交际范围窄,而且思想相对比较保守。山里孩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般都是由媒人介绍双方见面,按部就班、循规蹈矩。而露天电影这种唯一的娱乐方式,自然是给大家提供了一个非常珍贵的交友机会。想象一下,去看电影时,能遇上自己心仪的异性,打着手电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山间小路。在那个满天繁星的夜晚,听山风吹过、听鸟叫虫鸣,亦或者小心翼翼聊些除了农活以外的话题。这种大山的浪漫是山外人无论怎样也不会懂得的。偶尔路过一片坟地,女孩胆小,又怕又羞涩,不敢走前面,更不敢走后面,想紧紧挨着男孩,又不敢哪怕轻轻扯一下对方的衣角。也许就在这个时候,两颗年轻的心,渐渐生出爱的火花,融化着黑夜的恐惧,彼此温暖着前行。这些都是一场露天电影充满魔力的地方吧!
看露天电影时如果能再来一把瓜子,那绝对是美妙无比的事情。所以每一场电影,总有那么一两个大婶或是阿婆斜跨着两个劳动布的大口袋在卖瓜子。左边口袋是下午刚炒的葵花籽,右边则是花生。口袋里总有一大一小两个竹筒,电影场上的瓜子论筒卖,小的一毛五,大的三毛,五毛也可以买两筒大的。有一天为了竞争,大婶突然把竹筒换成大一号的了,后来有人说大婶的竹筒里塞了纸,貌似给得多了,其实不然。后来,大家就都不买她的瓜子了。再后来,她也就不卖瓜子了。每次放电影,她还来,只是做个老老实实的看戏人,偶尔也去阿婆那里花一毛五分钱买一小筒瓜子吃,但从来舍不得花三毛钱买大筒的。阿婆每次只要见着大婶来买瓜子,总是要刻意把竹筒塞得满满的,直到实在堆不下去了。平时最抠门的男人到了电影场上也会变得大方多了,他们大都要给自己的女人买一筒瓜子,不管是小筒大筒,你一半我一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电影。瞬间,什么生活的拮据,工作的劳累、情感的麻木、琐事的矛盾统统滚一边去,整个电影场上都憧憬在幸福之中。晚上回家该睡觉睡觉,第二日天亮起来该下地下地。
对于露天电影的记忆,主要就是一面幕布、一个放映员、一束光。对于影片的内容,谁还记得呢?倒是放映中间换胶带时那片刻的混乱与欢腾,是记忆犹新的。个高点的孩子们总是抓紧机会把手或脑袋伸到光束前面,把自己的影子照到银幕上,然后让其他孩子们尖叫和欢呼。换胶片时还有些意外收获,那就是一些被截下来的胶片头,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宝贝,抢到一段,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以无数次反复地对着阳光去看里面的黑白图像,那些图像是被永远定格在了我们童年岁月的。
小时候只知道去看一场露天电影是件好玩的事,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大人们也不让去,理由是耽误学习,真正看电影的机会是极少的,所以每看一场电影都记忆深刻。当时我也不是特别能理解露天电影对山里人的意义,后来等我渐渐要明白时,便离开了大山,没有机会再去看上一场。如今回忆起来,那个时候的人们,大家看的是电影,品的是自己的人生,露天电影对于每一个山里人而言是一种奢侈、一种浪漫、一种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