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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一场大雪。
所有的心事,期盼抑或怅惘、温暖抑或悲凉、希望抑或失落、热烈抑或冷清、思念抑或遗忘……都与一场大雪有关。
因为有雪,所以有诗。漫长的寒冬因此变得温暖而浪漫。在那诗意缠绵的冬夜,连王熙凤都舌绽莲花,一开口便是“一夜北风紧”,如牧神午后般的陶醉和徜徉,引出大观园里最欢乐最热闹的美妙时刻。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1340年前,芙蓉山的那场大雪,纷纷扬扬潇潇洒洒,穿越历史风霜,代代相传吟唱至今,让人怀念不止、赞叹不已。满腹心事的刘长卿于776年描述的这样一幅风雪夜归图,从孩提时候开始,就在世人心里留下深深的文化烙印。我每每读到此诗,总是想起40年后白居易所作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好友已经温好了美酒发来了邀请,我怎么会在乎“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天寒地冻风雪连天的时候,唯有友情,才让人感觉三生有幸如沐春风,哪怕千辛万苦也在所不辞。我分明感觉这是两个知己惺惺相惜的对话,尽管已是不同时空。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密印寺。那天清晨,齐己推开山门,眼前一片雪白,空气中暗香浮动,几枝梅花初绽,引来了报春鸟。齐已被这景色惊呆了,马上写下了这首《早梅》,以轻润平淡的语言和含蕴的笔触刻画梅花品性风韵,境界高远,意蕴深刻。据《五代史补》记载:郑谷在袁州,齐己因携所为诗往谒焉。有《早梅诗》曰:“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谷笑曰:“‘数枝’非早也,不若‘一枝’则佳。”齐己矍然,不觉兼三衣叩地膜拜。自是士林以谷为齐己“一字之师”。这就是文坛有名的“一字师”的来历。佛门圣地,一切皆有机缘。密印寺漫不经心的一场大雪,成就一段文坛佳话,至今让人津津乐道,广为传扬。
纷飞的大雪引发了齐己的诗兴,也启迪着寺内的高僧们参禅开悟。冬夜,山风凛冽,百丈禅师一觉醒来,冻得浑身哆嗦。他伸手探探床前的火盆,尚有一丝温热,于是吩咐侍立一旁的灵佑说:“你拨一拨炉中,看看有火没有?”灵佑拿起火棍草草拨了两下,说:“师父,炉中没火了。”百丈禅师站起身来,拿过火棍深深一拨,拨出一点火星,给灵佑看,并说:“你说没有火,这是什么?”灵佑顿觉醍醐灌顶,得以开悟,忙叩首谢师。正是在无数个这样的雪夜里,灵佑潜心佛学,不断开悟,终成一代开山祖师,沩仰宗成为禅宗五家七宗中开宗最早的一派,密印寺也成为沩仰宗祖庭。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官埠桥上,世界变得银装素裹,一片安宁。当年陆游也是在这样“火冷雪急”的天气里,为痛失老友张浚而恸哭吗?宋孝宗隆兴初年,陆游参加张浚主持的北伐工作,和张浚结为知己。后因战事失利,陆游被投降派加上一个“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免归”故乡山阴。张浚辅佐南宋高宗、孝宗两朝四十载,竭忠尽智,力主抗金,曾被封为魏国公。但连遭奸臣秦桧、汤思退之流的陷害,困于谗忌,屡起屡谪。隆兴北伐后,竟死于判福州的路上。这位“精忠贯宸极,孤愤摩穹苍”的南宋重臣,终其一生都在为重整河山、收复失地而奔波,陆游既钦佩张浚的忠贞为国,也深深的同情他坎坷的遭遇。“吾尝相国,不能恢复中原,雪祖宗之耻,即死,不当葬我先人墓左,葬我衡山下足矣。”张浚死时,陆游触景生晴,悲痛万分,一挥而就写下《挽张魏公》:“河亭挚手共徘徊,万事宁非有数哉。黄阁相君三黜去,青云学士一麾来。中原故老知谁在,南岳新丘共此哀。火冷夜窗听急雪,相思时取近书开!”陆游一生,以慷慨报国、收复河山为己任,然而生于乱世,他空有拳拳报国之心却壮志难酬,在火冷雪急的时候,这一场大雪,飘落的该是怎样的苍凉悲怆!
大雪飘落在密印寺的晨钟暮鼓里,也飘落在识山楼的寂寂回廊中。萧夫人面对着纷纷大雪,写下了伤时感世的《对雪》:“纷纷瑞雪压山河,特出新奇和郢歌。乐道幽人方闭户,高歌渔父正披蓑。自嗟老景光阴速,谁使佳期感怆多。更念鳏居憔悴客,映书无寐奈愁何。”如此寂寞愁闷,让人不忍卒读。所以我更爱她年轻时与易状元的诗词唱和。易祓在杭州求学十年,留在老家的萧夫人日夜思念,填了一首《一剪梅》寄给夫君:“染泪修书寄彦章,贪却前廊,忘却回廊。功名成就不还乡,石做心肠,铁做心肠!红日三竿未理妆,虚度韶光,瘦损容光!相思何日得成双?羞对鸳鸯,懒绣鸳鸯。”易祓理解妻子的思念之情,赶忙回寄妻子一首《喜迁莺》:“帝城春昼。见杏脸桃腮,胭脂微透。一霎儿晴,一霎儿雨,正是摧花时候。淡烟细柳如画,雅称踏青携手。怎知道,那人独倚阑干消瘦?别后。音讯断,应是泪珠,滴遍香罗袖!记得年时,胆瓶儿畔,曾把牡丹同嗅。故乡山遥路远,怎得新欢如旧?强消遣,把闲愁推入,花前杯酒。”这一唱一和冰释了夫妻间的嫌隙,相思之情令人动容,成为文坛佳话。后来晚清词人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说:“‘记得年时,胆瓶儿畔,曾把牡丹同嗅’一句‘语小而不纤。极不经意之事,信手拈来,便觉旖旎缠绵,令人低徊不尽。’”
不是深情人,难得情深语。或许,让这个世界最终记住的,不是那些丰功伟绩,不是那些黄钟大吕,而是纱窗风雨黄昏后的儿女情长,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浅吟低唱。
大雪纷纷扬扬,看似无声,实则每一瓣雪花上,早已写满了古往今来事、记住了南来北往人。因此我期待着一场大雪,我要在“日暮苍山远”的图画里,在芙蓉山的暮色中做那个“风雪夜归人”;我要在“万木冻欲折”的苦寒中,在大沩山的琉璃世界里踏雪寻梅,喜看“昨夜一枝开”;我要在“十方密印寺,飘落白云中”的暮鼓晨钟中,拔一拔炉中火,让自己明心见性早悟兰因;我要在官埠桥的猎猎长风中,看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我要在识山楼的寂寂回廊里,看鸳鸯成双,同把牡丹嗅……
我期待着,与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久别重逢